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废都贾平凹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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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 4 部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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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原来妇人正上厕所,蹲在那里看墙根被水浸蚀斑驳的痕迹,看出里边许许多多人的形状来,不知怎么就想起庄之蝶,兀自将脸也羞红了。偏这时听见摩托车声,慌乱中站起来一看,恰恰就是庄之蝶,急拉起了溜脱在脚脖处的米黄色裤裙,颤和和跑出来。

    庄之蝶从门缝往里瞧,妇人一边跑一边系裤带,却并没有跑来开院门,倒进堂屋,正看着了丰满的微微后翘的臀部的扭动,心里就地嗖一阵麻酥。

    唐宛儿在屋里当镜又整了整头发,用一块海绵蘸了胭脂敷在颧骨处,涂了唇膏,跑出来把门打开,便长久地倚地门扇上给客人慈眉善眼了。庄之蝶看着那一对眼睛,看出了里边有小小的人儿,明白那小人儿是自己,立即说:“周敏呢,周敏不在家?”妇人说:“他说今日要去印刷厂,一早就走了的。庄老师你进来呀,这么大日头的也不戴了帽子!”庄之蝶一时有些迷糊,弄不清周敏不在对于自己是一种失望还是一种希望,便提了兜儿走进来。落了座,妇人沏茶取烟,把风扇打开了,说:“庄老师,“我们怎么感激你哩,你这么大名气的人,别人要见也见不上的,我们倒受你大多的恩惠。”庄之蝶说:“受我什么恩惠?”妇人说:“你送来那么多餐具,甭说我们现在用不完,就是将来正式成家过日子,用也用不完的。”庄之蝶这才记起让杂货店送餐具的事,就笑了:“那有几个钱。只花了一篇小文章的稿费。”妇人把凳子搬在庄之蝶面前,也坐下了,绞了腿,说:“一篇小文章就买到那么多东西?周敏说,发稿酬算字数,标点符号也算字的。那你写一本书,光标点符号就要值多少钱的!”庄之蝶噗地笑了:“如果只有标点符号,就没有人付稿费了。”妇人也就身子抖动,笑得放出声来,但立即,她提了提脖前坠下的圆领衫儿,因为在笑时圆领衫儿拥过来,已经露出很大很白一块胸口了。偏这一提,倒使庄之蝶心里咯噔一下,以后眼光一到那里就滑过去了。妇人说:“庄老师,我要问你一个问题,你写的作品中,人物都有模特吗?”庄之蝶说:“这怎么说呢?好多是我推想的。”妇人说:“你怎么能想到那么细?我对周敏说了,庄老师是个感情丰富细腻的人,有这样一个丈夫,他的妻子真幸福。”庄之蝶说:“她说她下一辈如果还转世,再也不给作家当老婆!”妇人似乎甚是吃惊,闷了一时,低了眉眼说:“那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,她哪里尝过给粗俗男人作妻子的苦处!”竟噗嗒掉下一颗泪来。庄之蝶立即想到她的身世。庄之蝶没有见过她的那个丈夫的,但庄之蝶现在能想象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了。于是安慰道:“你是有福的,就你这长相,也不是薄命人。过去的事过去了,现在不是很好吗?”妇人说:“这算什么日子?西京虽好,可哪里是我长居的地方?庄老师你还会看相,就再给我看看。”妇人将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伸过来,放在庄之蝶的膝盖上了,庄之蝶握过手来,心里是异样的感觉,胡乱说过一气,就讲相书上关于女人贵贱的特征,如何额平圆者贵凹凸者贱,鼻耸直者贵陷者贱,发光润者贵枯涩者贱,脚跗高者贵扁薄者贱。妇人听了,一一对照,洋洋自得起来。只是不明白脚怎么个算是附高,庄之蝶动手去按她的脚踝下的方位,手要按到了,却停住,空里指了一下,妇人却脱了鞋,将脚竟能扳上来,几乎要挨着那脸了。庄之蝶惊讶她腿功这么柔韧,看那脚时,见小巧玲珑,附高得几乎和小腿没有过渡,脚心便十分空虚,能放下一枚杏子,而嫩得如一节一节笋尖的趾头,大脚趾老长,后边依次短下来,小脚趾还一张一合地动。庄之蝶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脚,差不多要长啸了!看着妇人重新穿好袜子和鞋,问:“你穿多大的鞋?”妇人说:“三十五号码的。我这么大的个。脚太小,有些失比例了。”庄之蝶一个闪笑,站起来说:“这就活该是你的鞋了!”从兜里取了那双皮鞋给妇人。妇人说:“这么漂亮的!多少钱?”庄之蝶说:“你要付钱吗?算了,送了你了!”妇人看着庄之蝶,庄之蝶说:“穿上吧!”妇人却没有再说谢话,穿了新鞋,一双旧鞋嗖地一声丢在床下去了。庄之蝶返回饭馆的时候,情绪非常地好。赵京五和黄厂长见他这么久才来,又没叫来那个朋友,倒有些扫兴,叫嚷肚子饿扁了,问庄之蝶不觉得饥吗?庄之蝶说他只想喝酒。

    一顿饭,三人都喝得多了。先是上半瓶白酒下肚,还甜言蜜语着;下半瓶喝下便相互豪言壮语;再买了半斤,就胡言乱语起来;又买了半斤喝过,无言无语起来。在饭馆直坐到了后晌。后来庄之蝶要走,赵京五说:“我得送你。”庄之蝶摆摆手,摇摇晃晃骑了“木兰”,一路走着,一路却能分辨街上商店门口广告牌上的错别字。一进双仁府小院,入门就睡下到天黑,牛月清把饭做好了才起来。起来又独独坐了一回,说肚子不饥,也不吃饭,要骑车回文联那边住屋去过夜。牛月清说:“今晚不消过去了,就住在这边吧。”庄之蝶支支吾吾的,说晚上还要写写文章的,牛月清就说:“你要过去,我晚上可不过去的。”庄之蝶明白她的意思,心想我躲清静才过去呢,脸面上却做一副苦态,叹口气出门走了。巷口街头,日色苍茫。鼓楼上一片乌噪,楼下的门D边,几家卖馄饨和烤羊R串的小贩张灯支灶,一群孩子就围了绞棉花糖的老头瞎起哄。庄之蝶才去瞧棉花糖是怎么个绞法儿,把一勺白糖能摇绞出棉花一样的丝来,一抬头却见门D那边走来了卖牛奶的刘嫂和她的牛。在供应了定点的牛奶后,刘嫂和牛直歇到天凉起来才往城外走。一见面牛就长眸起来,惊得孩子们一哄散了。刘嫂说:“庄先生好几天又不见买奶吃了,是没住在文联吗?”庄之蝶说:“明日在的,我等你了。”走过去拍着牛的背,一边和刘嫂说些牛奶的产量和价格。刘嫂就抱怨每斤饲料又长了一角,可奶价还是提不上来,这么大热的天,真不够进城跑一天的辛苦钱。说话间,奶牛站在那里四蹄不动,扭转了头这边看看,那边看看,舌头在嘴里搅动着,尾巴慢慢地甩过来,又慢慢地甩过去。庄之蝶就说:“你要想开点,若不出来跑跑,不是一分钱挣不来,照样要买菜买粮吗,哎呀,你瞧这牛,它倒不急本躁,像个哲学家的!” 庄之蝶这话当然是随便说的,没想这牛却一字一字听在耳里。人说狗通人性,猫通人性,其实牛更通人性。一年前庄之蝶在郊区采访住在刘嫂家,这女人先是务菜,菜务不好,卖菜时又不会在秤杆上做手脚,光景自然就害栖惶。庄之蝶一日出主意:“城里供应的奶常常掺水,群众意见颇大,但用奶的人家多,奶场又想赚钱,水还是照样掺,订奶户一边骂娘也还一边要订的。那么,何不养头奶牛,能把牛牵上去城里现挤现卖,即便是价高些也受人欢迎,收入一定要胜过务菜了。”刘嫂听了。因此在终南山里购得了此牛。牛是依了庄之蝶的建议来到西京城里,庄之蝶又是每次趴下身子去用口吮吃,牛对庄之蝶就感激起来,每每见到他便阵叫致意,自听了他又说“牛像个哲学家”,从此真的有了人的思维,以哲学家的目光来看这个城市了,只是不会说人的语言,所以人却不知晓。这一日,清早售完奶后,刘嫂牵了牛在城墙根歇凉,正是周敏在城墙头上吹动了埙,声音沉缓悠长,呜呜如夜风临窗,古墓鬼哭,人和牛都听得有些森寒,却又喜欢着听,埙声却住了,仰头看着剪纸一般的吹埙人慢慢移走远去,感觉里要发一些感慨,却没有词儿抒出,垂头打吨儿睡着。牛啃了一肚子草,也卧下来反刍,一反刍竟有了思想了:

    当我在终南山的时候,就知道有了人的历史,便就有了牛的历史,或者说,人其实是牛变的呢,还是牛是人变的?但人不这么认为,人说他们是猴子变的。人怎么会是猴子变的呢?那P股和脸一样发红发厚的家伙,人竟说它是祖先。人完全是为了永远地奴役我们,又要心安理得,就说了谎。如果这是桩冤案,无法澄清,那我们就不妨这么认为:牛和人的祖先都是猴子;猴子进化了两种,一种会说话,一种不会说话;说话是人的思维的表现,而牛的思维则变成了反刍。如此而已。啊哈,在混沌苍茫的天地里,牛是跳蚤一样小得几乎没有存在的必要吗?不,牛是庞然大物,有高大的身躯,有健壮的四蹄,有坚硬锋利的战斗之角,但在一切野兽都向着人进攻的世界里,独独牛站在了人的一边,与人合作,供其指挥,这完全是血缘亲近心灵相通。可是,人,把牛当那J一样,猪一样彻底为自己服务。J与猪,人还得去饲养着方能吃他们的蛋,吃他们的R,而牛要给人耕种,给人推磨,给人载运,以致发展到挤出奶水!人啊人,之所以战胜了牛,是人有了忘义之心和制造了鞭子。这头奶牛为自己的种族的屈辱而不平了,鼻孔里开始喷两股粗气、一呼一吸,竟使面前的尘土地上冲开了两个小土窝。但它仰头注视了一片空白的天空,终于平和下来,而一声长笑了。牛的长笑就是振发一种“哞”。它长笑的原因是:在这个世界上,一切动物中除牛之外都是狰狞,无言的只有上帝和牛,牛正是受人的奴役,牛才区别于别的野兽而随人进入了文明的社会。好得很,社会的文明毕竟会要使人机关算尽,聪明反被聪明误,走向毁灭,那么,取代人而将要主宰这个社会的是谁呢?是牛,只能是牛!这并不是虚妄的谚语,人的生活史上不就是常常发生家奴反主的故事吗?况且,牛的种族实际上已有率先以人的面目进入人类者,君不见人群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爱穿牛皮做的大衣前、茄克和鞋。这些穿皮衣皮鞋的人,都是牛的特务,他们在混入人类后自然依恋牛的种族或是提醒自己的责任,才在身子的某一部位用牛的东西来偷偷暗示和标榜!而自己一这头牛洋洋得意了,实在是天降大任吧,竟是第一个赤LL地以牛的身分来到人的最繁华的城市里了,试问在哪个城市有牛能堂而皇之地行走于大街?!这牛思想到这儿,于是万分地感谢庄之蝶了。是庄之蝶首先建议了一个女人从山野僻地买它而来,又牵了它进城现挤现卖奶汁,更是说下一句“牛像个哲学家”,一字千金,掷地有声,使它一下子醒悟了自己神圣的使命。啊!我是哲学家,我真的是哲学家,我要好好来观察这人的城市,思考这城市中人的生活,在人与牛的过渡世纪里,作一个伟大的牛的先知先觉吧!

    六月十九日黄昏。庄之蝶买了烧纸过双仁府来。牛月清从街上叫了一个小炉匠在院门口,正把家传的两支银簪,熔化了重新打制一枚戒指。庄之蝶近去看了看,小炉匠脸色白净,细眼薄嘴,一边自夸着家传的技艺。一边脚踩动风包,手持了石油气枪,在一块木头上烧化管子,立时奢子稀软成珠。庄之蝶从未见过这景致,以为牛月清要做耳环的,说你把管子用了,娘犯起心慌病来要煮银管水喝,你就不停地从耳朵上往下取吗?牛月清说:“我才不戴耳环,汪希眠手上戴三枚戒指,你一枚也没有,出门在外别人笑你吝啬,也得骂我当老婆的刻苦了你!”庄之蝶听了咕哝一句:“胡折腾!”进院去屋,与娘说话。戒指制好,牛月清欢天喜地拿了回来,直嚷道庄之蝶戴了试试,庄之蝶却忙着用人民币拍印烧纸:纸一沓一沓铺在地上,钱币一反一正按在上边用手拍。牛月清嘲笑庄之蝶太认真,烧纸是寄托哀思的一种方式,用得着那么费劲?老太太伸手拧女儿的嘴,还要求庄之蝶一定把纸按实在土地上。要不亡人带了这钱过河,钱就变成铁钱了。牛月清又说,即使变铁钱,那是对古时的银元和铜板而言,现在用纸币拍印,纸钱变了铁钱倒好哩!老太太再骂牛月清,亲自把拍印后的烧纸分成六份,一一让庄之蝶在上面写亡人名姓。自然是岳父的钱最多,依次是老太太的父母、舅舅、姐姐,还有一个牛月清的干娘。惹得牛月清再笑娘的负担重,要照顾这么多人的,一面把戒指套在庄之蝶的指头上,戒指硕大,庄之蝶坐在沙发上,就作出很阔的架势,二郎腿挑着鞋摇着,手指笃笃地在沙发扶手上敲,说身上的衫子过时了,得换一件的。牛月清说:“我早给你买了一件大红体恤衫,还怕你不穿的。我们单位老黄,六十二岁了,就穿了这样的衫子,人年轻了十岁的!”庄之蝶又说:“这裤子就不配了,如今街上兴港式老板裤,我得要一件的。有了老板裤,鞋也要换的,还有这裤带,这袜子…”牛月清说:“得了得了,换到最后你得去美容换脸皮了,说不准儿还要换班子换了我去?!”庄之蝶说:“去年你用一支簪镶补了一颗牙,从此是金口玉言,在家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。现在你让我戴戒指,那只好这么换嘛!”笑了笑,卸了戒指放在桌上,埋怨牛月清随流俗走,要把他打扮成什么形象了!牛月清就不悦起来,说:“这么说我是舔P股把仔蛋咬了?我兴兴地打扮你你不依,往后你也别干涉我头发怎么梳,衣服怎么穿!”老太太见两人又斗花嘴,自不理睬,却突然叫苦起来,说给老头子的钱面值都是壹佰元,没有零花票子,在冥国里买什么能方便吗?庄之蝶便去取了一沓稿纸,分别拍印了拾元的、五元的。一元的面票,一家人起身去巷口马路边焚烧。外边全然黑了,马路上人少车稀,百米外的路灯杆上一颗灯泡半明半暗。纸一燃起来,三个人的影子就在马路两边的墙上忽大忽小,跳跌如鬼,纸灰碎屑纷纷起落。庄之蝶和牛月清先是并不觉得什么,跪在那里嫌火太炙,身子往后退,老太太却开始念叨个个亡人的名字,召唤他们来收钱,叮咛把钱装好,不要滥花销,也不必过分节省,如果花销完了就来告诉她。庄之蝶和牛月清就觉得森煞,瞧见一股小风在火堆边旋了一会儿,就立即用纸去压住。这时候,西边天上忽然一片红光,三人都抬头去看。老太太便说:“饿鬼在那里打架哩,这都是谁家的饿鬼?他妈的,你们后人不给你们钱。倒抢我家老头子的?!”牛月清毛骨悚然,说:“娘,你胡说什么呀!那怕是一家工厂在安装什么机器用电焊吧,什么鬼打架不打架的!”老太太还是仰望夜空,口里念叨不停,后来长出一口气,说老头子,到底身手捷快,硬是没让被抢了钱去,就问:“月清,街那边十号院里可有怀了孕的女人?”牛月清说:“那院子尽住些商州来的炭客,这些人来城里发了,拖家带口都来住,是有一个女人肚子挺大的。”庄之蝶说:“这些人把老婆接来,没有一个不生娃娃的,都是计划外的二胎三胎。日子越穷,娃娃越多;娃娃越多,日子越穷,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?”牛月清说:“前天中午我去医院,在门诊室正遇着十号院那女人,她说她怀孕了。让医生检查胎位正不正。医生让她解了怀,拿听诊器往她肚子上放,那肚皮黑乎乎地脏,医生拿酒精棉球去擦,一擦一道白印子,说:“你来这里,也该把肚皮洗一洗!那女人红了脸,闷了半晌说:‘我男人是炭客嘛!’”说罢就笑,庄之蝶也笑了。老太太就说:“一个鬼去投胎了,那孩子就要出世了!”一语未落,果然听得远处有婴儿的啼哭声,遂听见有人在马路上噔噔噔速跑,接着是拍一家门板。大叫:“根胜,根胜,我老婆生了!你快起来帮我去东羊街买三个锅盔一罐黄酒,她这阵害肚子饥,吃头牛进去都能吃掉的!”庄之蝶和牛月清面面相觑,疑惑娘竟能说准,往夜空中看看,越发害怕起来,胡乱烧完纸,起身就要回去。街巷那边的一棵梧桐树后却闪出一个人来,在那里叫道:“牛嫂,牛嫂!”老太太问:“谁个?”那人说:“是我。”迎着火光走近,庄之蝶认得是右首巷里的王婆婆,哼了一声兀自回家去了。原来。这王婆婆早年是聚春园的妓女,二十五岁上遇着胡宗南的一位秘书,收拢了才做起安分夫妻,曾生过一个儿子。儿子长成墙高的小伙子,骑摩托却撞在电杆上死了。不几年,那秘书也过了世。她寡寡地独自过活,日子很是狼狈。前二年,以家里的房子宽展,开办了私人托儿所。因与者太太认识得早,家又离得近,常过来串门聊天,庄之蝶见她说话没准儿,眉眼飞扬,行为又鬼鬼祟祟,便不喜欢她来,曾说过她办托儿所会把孩子带坏的话,惹得老太太不高兴,牛月清也指责他带了偏见看人的。王婆婆自然是庄之蝶在时来的少,庄之蝶不在时来的多。半年前王婆婆和老太太聊天儿,说到庄之蝶和牛月清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不生养孩子,老太太就伤了心,说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怀上了,但偏说孩子来得太早,就人工流产了;后来又怀上了,又说事业上有个名堂了再要孩子,又堕胎了;今什么都有了,要怀孩子却怀不上了!王婆婆说她有个秘方的,不但能让怀上,而且还一定能让怀上个男孩。老太太好不喜欢,说知了牛月清,牛月清泪水吧嗒地告诉娘,她何尝不想怀上孩子,但不知怎么怀不上,这几年庄之蝶倒越来越不行的,说来也怪。他是不用时逞英豪,该用时就无能,已经看过许多医生都没效果,准备着这一辈子就再不要孩子了,老太太苦愁了许多日子,才想出个主意来,让北郊的干表姐来代生,然后抱过来抚养,这样毕竟是亲戚,总比抱养外人的孩子要好。偏巧干表姐怀了孕,老太太去说知了心思,干表姐喜欢得一口应允,老太太却一定要生男孩子才抱养的,*了表姐去医院做日超检查,一查竟是女孩,只好做了流产术。老太太便领了干表姐去拜访王婆婆,王婆婆就教导了:月信三天后,就抓紧行房要怀上孕,然后开始吃她的药,一天早晚吃一勺,不要嫌苦,吃后下身出少量的血也不必惊慌,就把自制的一瓶黑稠如浆的药交给干表姐。老太太当然感激不尽,当场要付药钱。王婆婆说不用急的,生下男孩了付我不迟,只是说此药中最值钱的是沉香,要进口的纯沉香,这服药是别人买了药配的,先就应急了牛嫂,但得买了沉香再给人配呀。于是牛月清就四处寻购沉香。庄之蝶得知,很不乐意。为此拌过几回嘴。这阵,王婆婆见庄之蝶走了,得意忘形地头也晃手也摇,说:“牛嫂,你听着十号院那婴儿叫唤吗?那炭客的老婆生了三个女孩,吃我的药就把男孩生下来了!这几天我就坐在他家,单等着她生,炭客说:‘王婆婆,要是生下个女娃你就不好走了!我说:‘要不是男娃,我退你的药钱!要是这男孩生下来,就是吃我这药生下的第二十二个了;’怎么着,果然就是个男孩!”牛月清也高兴起来,说:“王婆婆,我是信你的,沉香我买回来了。”王婆婆说:“是吗?生下孩子可别忘了我!”牛月清让王婆婆到家去吃饭喝茶,王婆婆说改日去吧。牛月清早忘记了害怕,一个人从黑巷道路回来取沉香。庄之蝶问:“王婆婆又说生孩子的事?”牛月清说:“那秘方真灵,炭客那孩子就是吃了她的秘方的!”庄之蝶瞧见她拿了沉香,问是多少钱买的,牛月清说五百元钱,恼得庄之蝶一梗脖子到厨房去吃稀饭,吃了一碗,就钻到蚊账里睡去了。牛月清和老太太回来,情绪蛮高;吃罢饭了便端了热水盆到卧室来洗着茹房、小腹、大腿、Y户、Y唇等部位,一边洗一边给庄之蝶说王婆婆的秘方是胡宗南那个秘书传给她的。那秘书活着的时候只字不吐,要倒头了,可怜王婆婆后半生无依无靠,就给了她这个吃饭的秘方。庄之蝶没有吭声。牛月清洗毕了,在身上喷香水,换了净水要庄之蝶也来洗一洗Y部。庄之蝶说他没兴头。牛月清揭了蚊帐,扒了他的衣服,说:“你没兴头,我还有兴头哩!王婆婆又给了一些那种妙药,咱也吃着试试,我真要能怀上,就不去抱养干表姐的孩子;若是咱还不行,干表姐养下来暗中过继给咱,一是咱们后边有人,也培养一个作家出来,二是孩子长大,亲上加亲,不会变心背叛了咱们。”庄之蝶说:“你那干表姐两口,我倒见不得,哪一次来不是哭穷着要这样索那样,他们这么积极着怀了孩子又打掉又怀上,我看出来的,全是想谋咱们这份家产的!”当下庄之蝶的YJ被牛月清逗弄得勃了起来,她用水给他认真地洗着玩着下身,又双双钻进蚊帐,他把对方抱住亲吻了起来。庄之蝶知道自己耐力弱,就百般抚摸夫人,他伏在她的身上,把阳具C入她那YM浓密颜色淤黑色的Y户里。庄之蝶摸她的茹房时,还用嘴巴轮流吮吸著两粒敏感的乃头。这下子她的YD就抽搐得更利害了。突然,她觉得他的阳具又在我YD里涨大起来。 她不禁惊叹了,她丈夫每晚最多也干一次,庄之蝶却这麼久。庄之蝶又开始动了,因为她YD里有许多的爱Y,所以当他抽动时她的YD里就发出“噗嗤。。。。。。噗嗤。。。。。。噗嗤。。。。。”的怪声怪响。听得她更加兴奋的了。 他C得她很深。她不禁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,以调节进入的程度。这样一来也可以让她的茹房臆贴在他宽阔的胸部。庄之蝶也感觉到了,他很体贴地把她的P股摸著,使她更轻盈地在他怀里活动。她尝试扭腰摆臀地套弄他一會儿,就无力地坐在他身上。 玩了一會儿,庄之蝶又爬上她的身上,他在她全身到处亲吻。他本来又想去重点亲她的Y户,本来想去舔她的YD口的敏感小R粒,本来想把舌头伸入YD里搅动。可是她的YM太浓密了,她的Y户和Y唇的颜色太黑了,小Y唇象个黑色的肺叶,其颜色和形状太难看了,太让男人讨厌了,太让男性作呕了。这个部位应该是女人们的一道风景线,这道风景线是影响每一个女人下T美丽漂亮的最重要的地方。可是牛月清的Y户太丑陋了,他想着想着,爬起来不高兴了,也没有兴趣了。而她情不自禁地要求他再次和她交媾。他也只好应战了,她们翻来覆去玩得淋漓尽至。最後,他又一次把大量的JYS入她R体的花心里,真是把她舒服死了,美妙死了。。。。。。。这一个晚上,庄之蝶为了让她怀上孕,干得非常卖力,居然一共把她干出了十几次高C。带给她了好多的舒服刺激、美妙兴奋和爽快幸福感。 她高兴极了,牛月清笑着说:“今天晚上说不定咱也能把孕怀成的,你多说话呀,说些故事,要真人真事的。”庄之蝶说:“哪儿有那么多的真故事给你说!能成就成,不成拉倒,大人物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。”牛月清说:“你是名人,可西京城里汪希眠名气比你还大,人家怎么就三个儿子?听说还有个私生子的,已经五岁了。”庄之蝶说:“你要不寻事,说不定我也会有私生子的!”牛月清没言传,忽然庄之蝶激动起来,说他要那个了,牛月清只直叫“甭急甭急”,庄之蝶已不动了,气得牛月清一把掀了他下来,驾道:“你心里整天还五花六花弹棉花的,凭这本事,还想去私生子呀!”庄之蝶登时丧了志气。牛月清还不行,偏要他用手满足她,过了一个时辰,两人方背对背睡下,一夜无话。翌日,牛月清噙了泪要庄之蝶一块儿同她去干表姐家送药。庄之蝶不去。牛月清恨了恨声,灰不沓沓自个去了。庄之蝶在家坐了一回,也坐得不是个滋味儿,便往郊区101药厂,采写黄厂长的报告文学。采访很简单,听黄厂长作了一番自我介绍,又看了一下简易的加工坊,庄之蝶一个晚上就写好了文章。在去报社交稿时,却心中冲动,谋算着趁机要去见见唐宛儿了。

    已经走到了清虚庵前的十字路口。庄之蝶毕竟有些紧张起来,他不知道周敏在不在家,即使不在家,妇人又会对自己怎么样呢?阮知非那夜的经验之谈使他百般鼓足着勇敢,但当年对待景雪荫的实践又一次使他胆怯了。何况,他想起了在牛月清面前的无能表现,懊丧着自己越来越不像个男人了,而又觉得自己一想到唐宛儿就冲动,不明白与这妇人是一种什么缘分啊?!这么思前想后,脑子就十分地混乱,俳徊复俳徊,终于蜇进近旁的一家小酒馆里,要了一瓶啤酒,一碟熏肠,独自坐喝。这是一间只有二十平米大小的地方,四壁青砖,并不搪抹,那面粗白木柜台依次排了酒坛,压着红布包裹的坛盖。柜台上的墙上,出奇地挂有一架老式木犁,呈现出一派乡间古朴的风格。庄之蝶喜欢这个地方,使他浮躁之气安静下来,思绪悠悠地坠入少时在憧关的一幕幕生活来。酒馆里来的人并不多,先是几个在门外摆了杂货摊的小贩,一边盯着货摊一边和店主扯闲,一小盅酒成半晌地品,品不完。后来有一汉子就踏进来,立于柜台前并不言语,店主立即用提子打满了酒盛在小杯里,汉子端了仰脖倒在口里,手在兜子里掏钱,眼睛一眨一眨盯了店主,说:“你掺水了?!”店主说:“你要砸了我这酒馆吗?砸了这酒馆可没一天三次伺候你的人了!”汉子笑了笑,走出去,酒馆里又清静下来,只有庄之蝶和墙角坐着的一个老头是顾客,老头J皮鹤首,目光却精神,喝的是白酒,就的是一碟盐水黄豆,用大拇指和中指食指捏酒碗的姿势和力量,庄之蝶知道老头是个用笔的人。庄之蝶在类似这样的小酒馆里,常常会遇到一些认识的老教授或文史馆那些满腹经纶的学者,他们衣着朴素,形容平易。酗酒的年轻闲汉们总是鄙视他们,以为是某一个退休的工人,退居二线的机关中层干部,抢占他们的凳子,排队买小菜时用身子把他们挤在一边。庄之蝶认不得这一位老者。心里却想:这怕又是一个天地贯通了的人物。他不停地看老者吃酒,希望他能抬起头朝自己这里来看,但又害怕老者看见自己,因为这些成了人精的人物,会立即看出你的肠肠肚肚,你在他面前全然会是一个玻璃人的。老头却目不旁视,手捏一颗豆子丢在口里了,嚼了一会儿端起酒碗吱地咂一下,自得其乐,顿时庄之蝶感到自己活得太累,太窝囊,甚至很卑鄙了。这时就听见远处有极美的乐响传来,愈来愈大,酒馆的店主跑到门口去看。他也过去看,原来是巷中一家举行接骨灰典礼,亡人的骨灰从火葬场运到巷口,响器班导引了数十个孝子贤孙,接了骨灰盒,焚纸鸣竹,然后掉头返回,乐响又起。庄之蝶参观过许多葬礼场面,但今天的乐响十分令他感动,觉得是那么深沉舒缓,声声入耳,随着血Y流遍周身关关节节,又驱散了关关节节里疲倦烦闷之气而变成呵地一个长吁。他问店主:“这吹奏的是一支什么曲子?”店主说:“这是从秦腔哭音慢板的曲牌中改编的哀乐。”他说:“这曲子真好!”店主惊着眼睛说:“你这人怪了,哀乐有好听的?就是好听,也不能像听流行歌曲一样在家里放呀?!”庄之蝶没再多说,回坐到他的酒桌。酒桌那头已新坐了一个戴了白色眼镜的年轻人,一边叫喊来一瓶啤酒,一盘炒猪肝,一边从口袋掏出一本杂志来读。年轻人读得特别投入,时不时就独自地发一个轻笑。如今能这么容易坠入境界的读书人实在太少了,庄之蝶遂想:天下的文章都是作家编造出来的,却让这些读者喜怒哀乐。牛月清知道他写文章的过程,所以她总看不上他的文章,却在看别人写的书时流过满面的泪水。年轻人突然口舌咂动起来,发出很响的声音,庄之蝶猜想这一定是看到书里的人物在吃什么好东西吧。这时候,那捧着杂志的两只手,一只就抓住了面前的筷子,竟直直戳过来,在庄之蝶盘中夹起了三片熏肠,准确无误地塞在了杂志后的口里。一会儿,筷子又过来了,再夹了两片吃了去。庄之蝶觉得好笑也好气,拿筷子在桌面梆梆敲。读书人惊醒了,放下杂志看他,嗅地一声,低头就将口中的熏肠吐在地上,说:“对不起,对不起,我吃错了!”庄之蝶笑起来,说:“什么文章把你读成这般样了?”年轻人说:“你不知道,这是写庄之蝶的事。庄之蝶,你知道吗?他是个作家。我以前只读他写的书,原来他也和咱们普通人一样!”庄之蝶说:“是吗?上面怎么写的?”读书人说:“他小时候,是个很蠢很笨的孩子,在小学,只觉得老师是世上最伟大的人,有一次去厕所小便,看见老师也在小便,就大惑不解,说:‘老师也N呀!’好像老师就是不屙不N的人。老师当然瞪了他一眼,没有说话。他还在看着,竟又说:‘老师也把你的那个东西摇一摇呀?!’结果老师说他道德意识不好,又告知家长,父亲就揍了他一顿。”庄之蝶说:“这简直是胡说!”读书人说:“胡说?这文章上写的呀,你以为伟大人物从小就伟大吗?”庄之蝶说:“让我瞧瞧。拿过杂志,竟是新出刊的《西京杂志》,文章题目是《庄之蝶的故事》,作者署名周敏,这就是周敏写的那篇文章吗?庄之蝶急急测览了一下,文中全记载了一些道听途说,且极尽渲染,倒也生动有趣,便寻思道:让我也看看我是什么样儿?于是又读到了这个庄之蝶如何慷慨又吝啬,能把一头羊囫囵囵送了别人,却回家后又反去索要牵羊的那节麻绳,说送的是羊没有送绳;如何智慧又愚蠢,读李清照的“昨夜雨疏风骤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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